且说冯管看此倭诗,果是有理。
正叹赏间,只见那船已到岳坟。
冯管上岸,往岳坟看了,遂至苏堤,见一只湖船内,有三桌酒,都是读书人光景,旁边一个艳妓。
冯管一看,正是玉兰。
心下着实一惊,怕错认了,把眼仔细看,恰好那一船的客,同了妓女走上岸来。
冯管闪在一旁,上下一看,一些不差。
又听他说话,正是与己同音。
心中想道:“这个娼妇,你在此快活,害丈夫受得好苦哩。
但不知他住在何处,少不得跟他这船去看个下落。
”须臾,俱各下船。
冯管尾在后边,那船撑在湾里便住了。
冯管上前一看,却见吴仁出来,接玉兰到了家去,随后酒客都进去了。
冯管十分稳了,又到大佛寺前,见一个长老。
近前一问,那长老把吴仁几时移来做起此事,一五一十,说得明白。
这冯管别了长老,迳回寓所。
次日领了回文,回至本县投下,忙到狱中见孙昌,道:“好了,你妻有了下落了。
”这般这般一说。
孙昌道:“原来被吴仁拐去,害我这般苦楚。
”冯管登时上堂,保出孙昌。
太爷签牌捉获,又移文与钱塘县正堂,添差捉送。
冯管同了一个伙计,别了孙昌,往杭州。
走了十余日,方到了。
下移文,钱塘县着地方同捉获,又添了两个公人,一齐出了涌金门,过了昭庆寺,迳到湾中。
只见玉兰正要上轿,被冯管吓住。
吴仁看见,二人惊得面如土色。
众差人取出牌面,与吴仁一看,道:“事已至此,不须讲起,且摆酒吃。
”众人坐下,玉兰上楼收拾银两,倒也有二百余两,把些零碎的与吴仁打发差使,其余放在身边。
细软衣服,打做二包,家伙什物自置的,送与房主以作租钱。
吴仁打发了钱塘二差,叫只小船,迳至涌金门进发,玉兰坐在船中掉泪,遂占四句,以别西湖。
道: 自从初到西湖游,每感湖光对晚秋。
今日别伊无物赠,频将红泪洒清流。
又有见玉兰去后,到楼边观者,咨嗟不已。
也有几句题着: 王孙拟约在明朝,载酒招朋竟尔邀。
风去楼空静悄悄,一番清兴变成焦。
须臾到岸,众人竟至钱塘起解。
晓行夜住,到了本处,迳至衙门,投到县主,把孙昌、杨禄一齐拘到厅审。
先唤玉兰道:“你怎生随了吴仁逃到杭城,做这般下流之事?”玉兰道:“爷爷,妇人因丈夫生性急烈难当,奴心惧怕,适值吴仁欲往杭城生意,妇人一时没了主意,竟自随他去了。
若是负了丈夫,把房中银钱之类也拿去了。
”县主忙问道:“你果然物件不曾失么?”孙昌道:“一毫不失。
”县主道:“吴仁这个奴才,五年满徒,不必言了。
玉兰律该官卖,不然,又随风尘了。
”玉兰道:“求太爷作主,奴身该卖几何,情愿自赎,向空门落发,以了余生。
”县主问杨禄:“你不若与他另寻一头亲,以了他终身。
”杨禄道:“蒙太爷分付。
”玉兰把杨禄一看,道:“我那里认的你什么叔子,在此把我丈夫诬告!”杨禄道:“侄女,也难怪你不认得我,你五岁时,我便在京里做生意,今年方回来的。
”玉兰道:“且问你,我爹爹在日作何生意?三代如何出身?母亲面貌长短,说个明白。
”杨禄一时一句也说不出。
县主大怒:“世上有这般无耻光棍!必定闻知孙昌不见了妻子,生心冒亲诈银, 造捏情由诬告。
”孙昌道:“爷爷青天,他着人来打合,要小人的盒礼钱。
小人不曾与他,就屈害小人。
”县主抽签,把吴仁打了三十板,又将杨禄重责四十。
欲知后事,且听下回。
第二回 孙昌夫妻重团圆 土财主游放生池 且说县主将杨禄又重责了四十,着禁子收监。
道:“待我申报了三院,活活打死这光棍,免得贻害后人。
吴仁发富春驿当徒五年,满期释放。
玉兰情愿出家,姑免究。
”孙昌禀道:“妻子虽然犯罪,然有好心待着小人,一来不取分文,二来质证杨禄,句句为着小人。
一时不忍相舍,求太爷作主。
”县主道:“为官的把人夫妇止有断合,没有断离的。
但此事律应官卖,若不与他一到空门,是没法度了。
如今待他暂入尼庵,待后再来陈告,那时情法两尽,庶无物议。
” 把审单写完,又题玉兰出家八句于后: 脱却罗衣换布衣,别离情种受孤凄。
西湖不复观红叶,道院从教种紫芝。
闹处无心匀八字,静中有念去三思。
梦魂飞绕杭州去,留恋湖头忆相知。
判毕,把众人赶出,止将吴仁讨保还家,打点起身。
玉兰随孙昌回到家中,取出男衣还了吴仁,把上好女衣付孙昌收了,身边取出那二百两银子,称了五十两,付于吴仁道:“我也亏你一番辛苦,将去富春娶房妻子度日,切不可再到此处来了。
”剩下一百五十两银子,付与孙昌道:“妻子虽然撇你而去,趁得银子,依先送你。
另娶一房好妻室到老,那生性还要耐烦,若是你没有行凶之事,我怎生舍你?”将手上金银戒指除下,并几件首饰,尽付孙昌,身边还有几两碎银,看着冯管道:“这几两银子,烦劳冯伯伯与奴寻一清静尼庵,送他作斋。
待奴也好过日。
”孙昌见妻子这般好情,一时不忍相舍,便放声大哭。
玉兰也哭起来,连冯管也流下泪来。
道:“你二人如此情状,我亦不忍相看。
不若将银子往他州外县,做些生意,尽可度日。
把首饰我与你卖了,共有三百银子,怕没生意?离了此地,还有什么人来告你不成?”孙昌道:“如此甚好。
只求大兄留心。
”连忙买了酒物,就请冯管吃了。
夫妻二人,重新恩爱,这也是玉兰欠了这些人的风流债,吴仁领去还了,重完夫妻之情。
后来冯管兑了银子,与孙昌就在城南开一木器铺子,夫妇二人挣了千金家当,一连生下二个儿子。
孙昌因出了衙门,吃酒也有时度,再也不撒酒疯,故此两家和好。
那杨禄被知县活活打死。
书生错认章台柳,谁知弄假成真。
玉兰合欠风流债,又得西湖两度春。
撒酒疯的乌龟头,不可不戒。
再说湖州有两个土财主,一个姓朱,名子贵,号芳卿,年方二十余岁,正妻早故,止有一妾,乃扬州人,名唤巧娘,年方二九,生得天姿国色,绝世无双;一个姓龙,名天生,号大定,年方二十一岁,本妻亦故,因往南京,嫖着一个姊妹,名唤香姐,年方二十,乃苏州人,那姿色不须说起,十二分的了。
他两家住在前街卫繁之所,贴邻而居。
他二人俱是半文半俗土财主,或巾或帽假斯文,子贵又爱小朋友,相与了一个小官,唤名张扬。
年方一十七岁,生得似妇人一般,令人可爱。
逐日间接了天生这边来,三个人做一块儿吃酒闲耍,捉空儿便做些风月事情。
天生也爱他美貌,几番要与他如此,因芳卿拘管得甚紧,不曾到手。
且说西湖内新造起一所放生池,周围数里,有两层陂岸,中间建一所放生池,甚是整齐,可与湖心寺并美。
故此艳女八方丛集,游人四顾增辉。
年年四月初八,乃佛浴之日,满城士民皆买一切水族,放于池中,比往日不同。
张扬得知,与芳卿曰:“明日四月初八,那西湖放生有趣,何不唤船一游?”芳卿笑道:“使得。
”忙唤小使往涌金门叫船,撑到长桥伺候。
天生得知这个消息,道:“我也出些分资,同去耍耍。
”香姐知道,说与丈夫:“我有五钱银子,买些螺蛳之类,同去一游。
”天生道:“须接朱巧娘同去方好。
”香姐听了,随走到后园里,叩着角门。
只见一个使女开门。
巧娘闻知龙二娘到,连忙来接。
香姐说起原故,巧娘笑道:“承二娘携带同去走走,奴家也买些水族,做些好事。
”便留香姐用了午饭,须臾别去。
巧娘与丈夫说知龙二娘约他之意,大家同去一游。
芳卿道:“使得。
”未免隔夜整治酒肴。
次日,唤下轿夫,一迳抬至长桥。
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三回 张扬妙计巧合欢 两妇人错认姻缘 诗曰: 风景从来说古杭,山青水绿定徜徉。
画船载得春归去,烂醉佳人锦瑟傍。
且说轿至长桥,下了湖船,各人相见。
巧娘与香姐坐下一桌,他三个男人坐在下边一桌,把船撑至放生池边,都往寺中一看,果是胜会。
只见寺门上一副对联,云: 茹素亦茹荤,凭我山有野味。
不杀亦不放,任他潭阔天高。
五人遂而登舟,迳至湖心亭,住着。
上岸登楼,果是畅心悦目。
芳卿看了香姐,频频偷眼。
天生见了巧儿,步步传情。
两个妇人领意,红日将西,急忙返棹,早到原所。
轿夫早候,依先取路而归。
自此两家内人相好,你去我来,各不避忌。
只因天生每日要与张扬结好,芳卿亦知其意。